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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之韻》解說詞:第十四集-新樂府派(中)
《唐之韻》解說詞:第十四集-新樂府派(中)
?。ò拙右?、元稹、張籍、王建、李紳)
白居易一生,以四十四歲時(shí)貶為江州司馬為分界線,明顯地分為前后兩期。后期他日益消沉,用佛家的色空思想來看待一切榮辱得失,用道家的“知足不辱”來達(dá)到明哲保身,又用儒家的“獨(dú)善其身”來求得內(nèi)心平衡。
任江州司馬時(shí),他曾來廬山花徑這里游覽。這“花徑”兩個(gè)字,據(jù)傳就是他寫的。他在《大林寺桃花》里寫道:“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zhuǎn)入此中來。白居易的絕句都有過分直露的毛病,這一首算是較好的。山下桃花已謝,而山上桃
2、花正開,就像人生又進(jìn)入了一個(gè)新的境界。因?qū)懶聵犯毁H謫,而苦悶,轉(zhuǎn)到獨(dú)善其身的道路上以后終于又得到解脫,這首詩正符合他這種心境。
不過,足以使白居易詩名不朽的,還是他三十五歲時(shí)寫的《長恨歌》和四十五歲時(shí)寫的《琵琶行》。唐宣宗在《吊白居易》詩中說:“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梢娺@兩首詩流傳之廣。直到今天,一般人知道白居易,多半還是由于這兩首詩。
《長恨歌》寫唐玄宗李隆基(陜西蒲城秦陵)和楊貴妃(陜西興平楊貴妃墓)生死相戀的故事,是個(gè)愛情悲劇。只是由于李隆基是皇帝,身份特殊,一舉一動(dòng)都牽涉到國家的安危。他瘋瘋傻傻地愛著楊貴妃,以致“從此君王不早朝”,荒廢政務(wù)
3、,弄的“漁陽鼙鼓動(dòng)地來”,發(fā)生了安史之亂。對李隆基這種舉措失當(dāng)?shù)男袨椋訋u幾句。這原是主題展開中必然要涉及的。更何況,白居易這時(shí)正全力以赴在寫諷喻詩,因而說到李隆基時(shí)語帶譏刺,也是極其自然的。可問題是,前三十句除了“漢皇重色思傾國”,“從此君王不早朝”等個(gè)別詩句帶有明顯的貶義外,其他各句都還只是客觀地描述兩人相愛的過程。一首一百二十句的詩,只在前三十句中有幾句帶貶義。就說這是先寫好色誤國,后寫愛情悲劇,兩個(gè)主題糾纏在一起,這是說不過去的。其實(shí)根本原因在于,唐玄宗是皇帝,而在一些人看來,皇帝是沒有資格當(dāng)愛情悲劇的主角的??墒窃凇堕L恨歌》中,卻又偏生以皇帝為主角。于是就只好說,前面寫的是好色誤
4、國,后面寫的才是愛情悲劇,以此來緩解自己給自己拆橋斷路的所謂矛盾。
《長恨歌》極善于敘事。寫楊貴妃的美?!盎仨恍Π倜纳?,有了這一句,一切夸張她如何如何美的形容詞就都成多余的了?!盎仨恍Α笔且鈶B(tài),“百媚生”是意態(tài)所引發(fā)的效應(yīng),一個(gè)活生生的美人就在我們眼前凸現(xiàn)出來了?!昂髮m侍麗三行人,三千寵愛在一身”,這樣來正面寫楊貴妃的得寵,概括得雖然精當(dāng),但顯得抽象,缺乏震憾人心的力度。于是,詩人緊接著又補(bǔ)足兩句“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毙∞r(nóng)社會從來就重男輕女,詩人抓住這一點(diǎn)進(jìn)行夸張,從天下父母不重生男重生女這種習(xí)慣心理的改變,來寫楊貴妃的得寵和得勢所造成的影響,真算是入木三分。
5、由于主題是生死相戀,寫安史之亂就只用“漁陽鼙鼓動(dòng)地來”一語帶過,寫楊貴妃的死也只用“宛轉(zhuǎn)蛾眉馬前死”就徑直切入刻骨的思。在四川相思,是:“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斷腸聲”。這還是陪襯,重點(diǎn)是回到長安以后的思念。
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春風(fēng)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shí)。西宮南宛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梨園子弟白發(fā)新,椒房阿監(jiān)青娥老。夕殿瑩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這一段敘事又簡潔,又豐滿,每一句都緊扣時(shí)令和眼前的實(shí)景。句句都在敘事,
6、又句句都是抒情,情景交融,天衣無縫。接著又翻出一層波瀾,寫臨邛道士升天入地尋找楊貴妃的靈魂,使生死相隔的兩人再重見一面。
“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里夢魂驚。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迤邐開。云髻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風(fēng)吹仙袂飄飄舉,又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墒莾扇说降滓矝]能見上一面,只留下一個(gè)無法填平的恨海,永遠(yuǎn)沖擊著讀者的心岸。“天長地久有時(shí)盡,此恨綿綿無絕期”!能把這種生死相戀寫得這么淋漓酣暢,白居易敘事的功夫真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琵琶行》作于十年以后,是他貶為江州司馬的第二年,這時(shí)白居易已經(jīng)四十五歲。被趕出朝廷,趕到江州,今
7、天的九江時(shí),這算不得多么沉重的一次打擊,竟使他情緒一落千丈。不過,他的熱情畢竟還沒有完全冷卻,還能彈射出憤懣的火花,因此才提高了這首詩的品位。
“潯陽江頭夜送客”,點(diǎn)出地點(diǎn):“楓葉荻花秋瑟瑟”,點(diǎn)出時(shí)令:“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點(diǎn)出抒情主人公的心境。這幾句是為琵琶女的出場作鋪墊的,同時(shí)又烘托出一種凄涼的氛圍,寫得極為緊湊?!皠e時(shí)茫茫江浸月”,明月皓皓,江水滔滔,一片空茫。正在這時(shí),琵琶女出場了——“忽聞水上琵琶聲”,然而卻又:“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寫彈琵琶這一段,最妙的是寫得有聲有色,有景有情?!按笙亦朽腥缂庇辏∠仪星腥缢秸Z。嘈嘈切切錯(cuò)雜彈,大珠小珠落
8、玉盤”,進(jìn)入高潮以后,又“銀屏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這些比喻都非常出色,使無形的聲音,轉(zhuǎn)化成有視覺形象的審美對象,色是月色,彈奏前是“別時(shí)茫茫江浸月”,彈奏完了以是“唯見江心秋月白”。景是“東船西舫悄無言”,兩條船在冷幽幽的月色中并靠在江邊。情則是琵琶聲喚起抒情主人公的惆悵。這種惆悵無處不在,琵琶彈出的每一個(gè)音,可以說都是抒情主人公心靈的顫動(dòng)?!拔ㄒ娊那镌掳住?,“東船西舫悄無言”,這凄涼的月色,寂寞的船影,都是飽和這惆悵的,把彈琵琶這一場景寫透以后,詩人借琵琶女訴說身世。然后逼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琵琶女是從京城流落到九江這里來的,而詩人則是被貶謫而
9、來,相同的遭遇,自然有相同的感慨。琵琶女“暮去朝顏色故”以至“門前冷落車馬稀”,年老色衰,終于被逐出舊日的歡快。這種心情是悲憤的,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抗議。詩人說:“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這種感慨的底層,同樣折疊著悲憤。他又怎能不悲嘆一聲“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呢!這震撼人心的兩句詩,一千多年來曾被人反復(fù)引用,成了一代又一代人抒發(fā)情感的閘口。
到晚年,白居易寫詩特別愛表現(xiàn)它的閑適心情。這類詩對后世士大夫的影響很大。現(xiàn)在我們來讀這首閑適的小詩: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問劉十九》)
綠酒紅爐,紅綠相配,在陰沉沉將要下雪的黃昏,一看就使人產(chǎn)生溫暖的感覺。但寂寞無法排遣,于是想找朋友聊聊天。“能飲一杯無”,能來喝上一杯酒么?這一聲問得多么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