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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試論王維山水詩的風格 【內容提要】王維被后世譽為盛唐山水詩派最杰出的代表。他的生花妙筆把我們帶入一個清新優(yōu)美的山水勝境。而王維所處的時代及其自身的人格個性賦予他亦官亦隱的人生路。他以宦者、隱者、禪者的不同心境閱世，流瀉于筆端的山不風物也各不相同。王詩或以開闊的視野和豁達的胸襟描繪了一幅幅雄渾宏偉的高山河流畫面，勾勒了一段段美好愜意的人世生活圖景；或以空明虛靜、玄妙高遠的審美情趣細細品味自然風物，在對自然界清幽物象的玩賞中尋求真正的心靈感悟。隨環(huán)境、心境的變化，王維的山水詩大致呈現(xiàn)出慷慨雄渾、空明深邃這兩大風格。 唐代開元天寶年間，詩人輩出，佳作如林，詩歌創(chuàng)作蓬勃發(fā)展，王維正是這一時期的

2、杰出代表。王維詩歌現(xiàn)存四百多首，題材相當廣泛，包括山水詩、邊塞詩、酬贈詩，也有一些詠嘆婦女的作品。其中數(shù)量最多、影響最大的當數(shù)山水詩。 王維生前就享有“當代詩匠，又精禪理”的雅譽，身后更榮冠“詩佛”的美名。人們提及王維的山水詩往往以空境、禪境相標目。這固然不錯，但未免以偏概全。王維的山水詩源于現(xiàn)實生活，抒發(fā)個人情感?，F(xiàn)實的社會環(huán)境和他個人的經(jīng)歷感受使他走上了一條異于常人的人生路。王維一生，亦官亦隱亦禪，當他以宦者、隱者、禪者的不同心境閱世，其筆下的山水風物也各不相同。隨環(huán)境、心境的變化，王維的山水大致呈現(xiàn)出慷慨雄渾、空明深邃這兩大風格。本文將立足王維的亦官亦隱亦禪的生活經(jīng)歷，結合王維的具體作

3、品，就王維的山水詩這兩大風格作一粗略的探討。 一 王維山水詩意境開闊，具有雄健沉渾的藝術風格，從這部分山水詩可見王維具有積極進取的政治態(tài)度，壯闊豪放的胸襟情懷和堅定開朗的生活信念。 盛唐時期，經(jīng)濟繁榮，政治穩(wěn)定，科舉制度的興起為士人開辟了入仕之路，整個社會生氣勃勃，孕育出充滿理想，積極進取的時代趨向。在這種時代風氣的感召下，王維筆下的山水詩并不僅僅是描摹山水，而是融合了政治成分?！度A岳》一詩恰是表現(xiàn)了王維求仕如愿后的心情： 西岳出浮云，積雪在太清。連天凝黛色，百里遙青冥。白日為之寒，森沉華陰城。昔聞乾坤閉，造化生巨靈。右足踏方止，左手推削成。天地忽開拆，大河注東溟。遂為西峙岳，雄雄鎮(zhèn)秦

4、京。大君包覆載，至德被群生。上帝佇昭告，金天思奉迎。人祗望幸久，何獨神云亭。 詩中華山的突峻雄偉盡展眼前，而詩人并不單純的描摹山景。封禪大典是歷代治世賢君所為，詩人鼓吹華山氣鎮(zhèn)關中，應當?shù)玫降弁醴舛U；而另一方面，則是對當時的政治穩(wěn)定和社會繁榮流露出由衷的贊賞，也頌揚了一代君王安邦定國的豐功偉績。在這樣的山水詩中，王維把自然風物和現(xiàn)實政治聯(lián)系在一起，表現(xiàn)出詩人參與政治的積極態(tài)度和巨大熱情。 王維仕宦四十年，又久為京官，閱盡政壇滄桑變幻，他的仕途并非一帆風順，周旋于官場的無奈悲慨、屈心抑志在其山水詩中也有所顯現(xiàn)，因此其山水詩具有一種悲慨的意境。 赴朝謁君本是臣子的榮耀，王維卻有一番感慨：“冬

5、宵寒且永，夜漏宮中發(fā)。草白靄繁霜，木衰澄清月?！保ā抖故銘选罚┰瓉硗蹙S少有才華，已經(jīng)華發(fā)仍位居下僚不被重用，因此他剪取了如此一段冬夜繁霜衰木的景象，抒發(fā)其老不得志的“漸朝謁”的心情。再聽他的吟嘆：“宛洛望不見，秋霖晦平陸。”（《宿鄭州》）這是多么廣袤的時空境界，是王維在雨幕中望不見的何止宛洛，更包括茫茫的政治前程吧！ 又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使至塞上》）等名句，雖不是山水詩作，但其中景語可謂千古絕唱，其意境具有一種雄健的氣魄。 上述描寫山水風物的詩歌，無論是追求出仕還是求仕不得，王維皆把自然山水與現(xiàn)實政治聯(lián)系起來。如此寄情山水，歌懷詠志，卻不局限于傷感細膩之辭，相反皆得筆觸豪邁

6、，寫就一方雄健詩境。王維的這些詩作，讓我們看到，他并非單純醉心于林泉山石而游離于積極進取、施展抱負的時代風尚之外，而是充滿了對政治生活的熱情與渴求。 在王維的山水詩中，有相當數(shù)量的作品描寫了祖國壯美的山川河湖。他生活在盛唐這個蓬勃向上的時代，胸襟比較開朗，特別易受自然壯闊之美的感染，從而抒發(fā)自己壯闊雄放的胸襟情懷。 先看看王維筆下的山嶺，如《終南山行》： 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這首詩約作于開元天寶之交，這時王維正在終南山別業(yè)過這亦官亦隱的生活。此詩先寫終南山從東到西綿亙千里，景象雄奇；而后寫它橫跨數(shù)州，每個山谷

7、之間氣候差異很大；最后寫其山大人稀的環(huán)境。詩人沒有局限于終南山的具體一山一嶺，而是發(fā)揮想象，注重把握整體，大處落筆，進而加以夸張，使終南山成為海洋、大陸、天空的接合物，顯示出詩人眼界開闊，氣魄宏大。清代詩人張謙誼曾評道：“于此看積健為雄為妙。”①又如他所吟唱的：“千里橫黛色，數(shù)峰出云間。嵯峨對秦國，合沓藏荊關?！保ā洞掊ш栃旨局厍吧脚d》）“高城眺落日，積浦映蒼山?！保ā兜呛颖背菢亲鳌罚┒际蔷芭c情會，表現(xiàn)詩人登高而小天下的宏偉氣魄。 寫出雄渾，王維筆下的水一樣涌動著滾滾浪濤?！稘h江臨泛》以其雄偉氣象歷來為世人所稱頌： 楚塞三湘接，荊門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ひ馗∏捌郑憚舆h空。襄

8、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 詩人寫景而囿于寫實，勾勒出一幅氣魄宏偉的畫面，其豪興融于飛動奔流的漢江中，使人深受感染。 高山摩天，巨川入海。在雄偉壯闊的自然面前，人類是何其渺小。王維面對這些氣象，沒有畏懼和驚駭，擁有的是一份濃烈的喜悅和自豪之情；并有意識地從自然中提煉和選取，再現(xiàn)自然的壯美，不正體現(xiàn)了王維的豪放開朗、意氣風發(fā)嗎？ 王詩也不乏風格恬淡、意境雋永的作品，這些作品反映出一種堅執(zhí)明朗的生活信念。 《山居秋暝》歷來膾炙人口。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皆有一股濃濃的悲秋意識，在一般詩作中，秋天總被賦予冷落蕭瑟的格調。王維在這首詩中固然也寫了“空山”中的明月清泉、山石青松，但這山中并非一片死寂，而是一幅

9、生氣勃勃的社會生活畫面。女兒浣衣，漁父行舟，這是一派歡樂的勞動景象，恰是人事與自然的和諧結合才使秋天平添生趣，由此可見詩人對生活的肯定和熱愛。 《輞川集》歷來被人稱為出塵脫俗之作，但細品其中深味，更具有清新自然的風格?！盾镙菦c》、《臨湖亭》、《白石灘》、《南土宅》等詩作，既有留客歡飲的愿望，又有遠迎嘉賓、把酒臨湖的豪情，還有浣女人家的愜意。詩中境界并不是獨立于人間生活之外的孤寂，而是與人世生活息息相關。 這些詩作，堪稱王維山水詩中極富代表性的精品，一幅幅雄渾宏偉的高山河流的畫面，一段段美好愜意的人世生活圖景，體現(xiàn)了詩人積極進取、胸襟寬闊、熱愛生活的心情境界。從這些詩作中，讀者可以直截了當?shù)?/p>

10、領略到王維出語慷慨，境界雄渾、襟懷開朗的豁達詩風。 二 然而，一個大詩人當然不會只具有一副筆墨，王維詩歌的風格也因時因地而異。王維的藝術風格，與其人思想個性、審美愛好、尤其是生活經(jīng)歷有著密切的關系。王維年輕時也有青春的沖動與報國的赤誠，但是隨著仕途漸漸受挫，他對官場政治漸由失望到怨悵到疏離，建功立業(yè)之心也逐漸淡化。他初授太樂丞不久即由于伶人舞黃獅之事被貶濟州；又因賢相張九齡罷官而受排擠；安史之亂爆發(fā)，又成為附逆者再次左遷。這三大挫折使得王維的心境不斷變化；然而傳統(tǒng)儒家教育尤其是修齊治平的傳統(tǒng)觀念對他影響至深，社會責任感使他難以定下決心徹底歸隱山林?，F(xiàn)實生活的坎坷改變了他對社會、官場和生活的

11、信念，改變了他的心性行為，導致其外求功利的動態(tài)人生演化為內向禪隱的靜態(tài)人生；文化心態(tài)的變幻，使其詩作與禪宗之間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賦予王維恬淡閑適，寧靜和平的風格。 王維山水詩深受南宗禪的影響，禪學理念不僅對王維的人生哲學、審美情趣產(chǎn)生深刻影響，在其詩作中也留下深刻的痕跡。王維山水詩澄澈空明，自然深邃，盡情抒寫出一個超詣禪者對人生的真實感悟，主要體現(xiàn)以下三個方面： 一、榮辱不驚，隨緣自適的處世文藝。六祖慧能創(chuàng)立的以“我心即佛”為主導理論的禪宗，像一股強大的潛流迅速滲透于中國文化的各個領域。禪宗認為，人的本心是成物之源，是形而上的真實存在。因此，凡出自心的意愿都是自然天性；心志應本能地流露，不應

12、受到任何壓抑，即使人世間的升沉起伏，興衰榮辱也不能強迫心去克制悖逆，而應從心的意愿去順從它，適應它，使人心與外物達到一種高度的和諧。 王維心向山野恬淡之鄉(xiāng)又身處世俗繁華之地，禪宗正好為它提供了身心兩全、左右逢源之策，體現(xiàn)到其山水詩作中，是一種禪寂美。這類山水詩之所以空前絕后，正是因為它入乎于禪又出乎禪，將禪覺佛慧外化到既景色誘人又禪意盎然的山水畫面中，達到了“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藝術高峰。且看其代表作《辛夷塢》：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詩中辛夷花那自開自落的情景令人想起詩人那任運隨緣的禪定之心；花開花落，如詩人歷練的起起落落，但卻引不起詩人的任何哀樂之情。但

13、他到底看到了花開花落的情狀，并領悟到其中的“妙諦”；辛夷花紛紛開落，表現(xiàn)其此生彼死，亦生亦死，不生不死的超然態(tài)度。 王維的《終南山別業(yè)》歷來以其恬淡自適之意蘊廣為傳贊：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詩人乘心游山，“行到水窮處”似乎已無路可通，但依然隨心自適，“坐看云起”，委順自然毫不在意；忽然有所遇，旋即樂而忘返。所遇之人盡管不同，但卻毫無關系的：老僧也好，林叟也罷，均可親密無間；活動方式盡管不同，也是毫無關系的；夜禪也好，談筆也動，均可悟道。這是何等隨心適意的處世方式啊。 再細看《竹里館》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14、。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竹里館中人在月夜竹林彈琴長嘯，其自娛之情可謂是進入一種“無縛無解。無樂無不樂”的仰俯自如、游戲人生的境界。這很大程度上得力于禪宗那隨須本心，既能游刃山林，又能周旋世事的人生哲學和處世方法。 在改變了大唐命運的安史之亂中，王維付出了削官禁錮的沉痛代價，但他依然吟唱“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酬張少府》），沉溺于“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 （《酬張少府》）“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秋夜獨坐》），仿佛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在這些詩作中，作者并非心如枯井，他是以萬物皆空，世事虛妄的禪宗理念有意識地化解世俗紛擾，以保持心理平衡，達到“無欲無念”“自然清靜”的人生之境。王

15、維山水詩中流露出這種榮辱不驚，隨緣自足，順心適意的處世態(tài)度，使王維詩具有極大的韻味，耐人尋味。 二、含蓄凝練，自然深邃的表達方式。王維山水詩受禪宗影響還體現(xiàn)在其詩作的表達方式上。禪家提倡“但見性情，不睹文字”與“言外之致，味外之旨”，然而相對于思想而言，語言的表現(xiàn)力是非常有限的。為了以最少的文字傳達盡可能深廣的禪理，禪宗創(chuàng)造了一套自然、凝練、含蓄的表達方式；從文學的角度而言是綜合了隱喻、借代等多種表達方式，以高度凝練的文字點到即止，余下大量的空間讓人揣摩，引人回味。王維的詩作巧妙地運用這一方式，簡練深邃、意在言外的藝術手法在他的山水詩中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白石灘》一是堪稱代表作： 清淺

16、白石灘，綠蒲向堪把。家住水東西，浣紗明月下。 這首詩寫出了山中月夜的靜態(tài)美，而這月夜，這靜態(tài)美都無一字道出，只是以景物的光線、色澤暗示出月色之明亮、皎潔，山林之靜謐、清幽。后兩名的描述，則以一群浣紗少女的動態(tài)暗示出靜寂中活潑生機，引發(fā)讀者對這群天真少女的歡顏笑語，甚至情貌心態(tài)的追想。 《雜詩》三首常被讀者以愛情和懷鄉(xiāng)兩種情緒來咀嚼。其二寫它鄉(xiāng)遇舊，千思萬緒只凝成深沉的一句：“來日綺窗前，寒梅添株未？”言外之意，何其深廣！ 三、澄澈空明，玄妙高遠審美情趣。禪宗強調“我心即佛”，重視現(xiàn)實的內心自我解脫，以此創(chuàng)造出一套以自然適意為中心的人生哲學。這與中國傳統(tǒng)上士大夫所追求的清靜淡薄、超塵脫俗的

17、生活情趣十分吻合。唐宋時，禪宗的觀念與中國士大夫的追求逐漸融合成一種新的審美情趣，這種審美情趣在王維的詩作中主要體現(xiàn)為空與靜。 王維喜歡用“空”字，在其詩作中“空”字的使用率高達98次②，諸如空秋、空山、空谷、空林、空館等。王維筆下的“空”，并非著意表現(xiàn)空間的虛無所有，而是勘破成物無自性無實體后的“空”，且看以下兩詩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鹿柴》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而B鳴澗》 另外，又如“灑空深巷靜，積素廣庭閑”（《冬晚對雪憶胡居士家》）；“深巷余輝靜，閑門高柳疏”（《濟州過趙叟家宴》）；“夜坐空林寂，松風直似秋”（《過感化寺曇

18、興上人山院》）等句，往往“空”與“靜”是相生并存的。這類詩句，把有形的人跡化作無形的神思，融入空曠沉靜的大自然。正是這種銷聲匿跡的無人之境，使詩人感悟到豐富的人生，品味到自然界中淡薄的禪心。除了“空”，還有寂、靜、寒、秋、閑、深、幽等也是王詩的常用字。從這些字眼中，我們也可以深切的感受到他的審美情趣。 對于自然山水風物，王維不大聲呼喚，只是細細品味，在對自然界清幽物象的玩賞中尋求真正的心靈感悟，正是自然山水的清寂幽淡給予他忘世之念和淡泊之源，使他的山水詩呈現(xiàn)出空明虛靜、玄妙高遠的審美情趣。 三 王維的山水詩成就是多方面的，具有豐富而深廣的內容，象王維這樣的大詩人，其創(chuàng)作風格也是多樣化的。

19、綜觀王維風格，或雄渾，或渾厚，或奇峭，或羊壯麗，或婉曲，或平實，或俊爽，或秀雅、或恬淡……但最終脫離不了兩大基調，那就是雄放與自然。乍一看，這兩者似乎是相互矛盾的，其實不然。 詩人的筆觸風格，總是與其生活經(jīng)歷和心情狀態(tài)有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王維的一生，亦官亦隱亦禪，官場的起落波折使他存退隱之心。而禪學理念又使他超然物錢，用一種恬淡隨緣的心境看待現(xiàn)實政治和周圍的生活，做到寵辱不驚，收放自如。 王維所處的時代及其人格個性賦予他亦官亦隱亦禪的人生路，他以宦者、隱者、禪者的不同心境閱世，其山水詩的創(chuàng)作呈現(xiàn)不同的風格。王維的山水詩是以其獨到的處世哲學體現(xiàn)了鮮明的時代特色，以其穩(wěn)健自然的創(chuàng)作風格達到了鮮見的藝術高峰。 ①清詩話續(xù)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72頁 ②章尚正《中國山水文學研究》，學林出版社1997年版，第107頁